少年面色苍白,靠着未曦的手臂,幽黑深邃的双瞳里找不到焦距,他开口,声音微弱,但一字一句却能听得很清晰:“未曦,我记起我的名字了,我的名字叫未来。之所以忘记这个名字,大概是因为,我没有未来。”
“未来……”未曦下意识的念出这个名字,没能理解少年的意思,什么叫“没有未来”?
少年无力的扯出一丝微笑,但声音却颤抖不已,仿佛是在哭泣中说话:“未曦……我想回家……带我回家,好吗?”
未曦听着少年无助的恳求,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好!我先扶你起来,你能走路吗?”
未来缓缓地点了点头,他被未曦搀扶着从花坛中站起来。未来比自己高出许多,未曦将他的一支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支撑着他慢慢的走出这片花坛。
彼时的未曦搀扶着未来就这样步履蹒跚的走出了医院,她并不知道,此时这家医院的一间病房里正沉睡着一位金发少年。
床边坐着一位古稀之年的老婆婆,她凝眉端详着面容安详的金发少年。少年仿佛只是熟睡着,做着一个长久地梦,还未曾醒来。
婆婆抬眼,看向站在角落里、心神不宁的一位蓝衣护士:“又明,你不用值班了吗?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
蓝衣护士被这一声盘问拉回神思,皱眉答道:“婆婆,您还不是偷跑到这来了。”
婆婆叹了一口气,转头又看向床上的少年:“那孩子走的时候也和他一般大吧!”
听婆婆这么一说,蓝衣护士突然倒吸了一口气,好像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婆婆——我……”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婆婆看着蓝衣护士面色颓然苍白,询问道。
“我……我今天在医院里好像……好像看到他了……看到未来了。”蓝衣护士哽咽着,伴着竭力而急促的呼吸,仿佛是用了极大的勇气才说出这话,“他……他的样子一点也没变。”
婆婆的脸色忽然一沉,严厉的斥道:“你这孩子在说什么胡话!”
“我也不知道。”蓝衣护士终于哭出声来,“这些年来,我做梦都害怕梦见他。”
说道此处,她似乎是彻底崩溃了,身体靠着墙壁无力的下滑,最终跪坐在地板上,双手捂着脸,撕心裂肺的说着:“我后悔了,婆婆——我真的后悔了。我这样……这样一定会遭报应的!”
婆婆没去看那位已到中年却哭得狼狈不堪的女护士,只是缓缓的抬起头,静静地闭上眼,良久,才沉声道:“别哭了,会吵着这孩子的。”
蓝衣护士不断地抽泣着,身体也不住的颤抖,渐渐收住了自己的哭声。而床上的金发少年却并不如婆婆所说的那样有丝毫地被打扰到,仍旧安详的睡着。
在这个清冷的夜晚,寂静如死的医院里,除了这间病房,似乎再无其他人捕获到之前的那一段撕心裂肺的哭泣声。
未曦走出医院时才发现这家医院原来就在后山公园之后的那座废弃庄园的后方,隔了一条商业街。当他们好不容易穿过热闹的商业街后,未来艰难抬手,指着那座静谧庄园,断断续续的道:“那……那里……我家……”
未曦理解了他的意思,不免有些惊讶,原来那座荒废的庄园竟然就是未来的家。她想起之前他曾说过他家在后山公园的后方,本以为会离这里很远的,没想到真的就在这后面,还在这座巨大的庄园里。难道说这个废弃了十多年的庄园的主人就是未来吗?
在未来的指引下,未曦穿过旧庄园背面的一扇未上锁的木栏小门,来到庄园的后院。经过一个玻璃温室后,一幢庭院小楼赫然出现在眼前。
未来又指着未曦朝庭院小楼里走去,小楼里黑黢黢的,安静异常,似乎不再有其他人的存在。未来径直走进正中央的一个房间,靠着门框,险些再次倒下,未曦连忙扶稳他。房间内有个小阳台可以直通到院子里,正对着后山公园那儿的风信子花圃。
未曦在黑暗的房间里摸索了好一会儿,都没能找到房内灯的开关,索性直接将未来搀扶到阳台的绒毛靠椅上,这里的视野比较亮堂。她看未来的气色明显好了起来,虽然面色依旧苍白,但未曦基本没见到他的脸色红润过。
未来将搭在未曦肩上的那只手放下,而后蜷腿坐在靠椅的角落里。未曦也跟着他蜷腿,静静地坐到了他的身旁。
他说他记起他的名字了——未来。这个名字之后到底隐含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他为什么会忘记自己的名字?又为什么突然记起?她昏睡的那段时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可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使他昏倒在医院外的花坛里?思思说他之前就看起来面色不佳,难道是出了医院之后就突然晕倒了吗?可为什么为晕倒在他病房窗外的那片花坛里?难道是为了——来看自己吗?
虽然有一肚子的疑问,未曦却一句话也没说,她就这样和未来一起沉默着,她等着他亲自说出口,如果他什么也不说,那么就让她一直这么静静地陪在他身边也好。
他们相对无言,良久。
夜空中,月渐渐从黑压压的云层里钻了出来,幽幽的月光瞬间洒向人间,透过小楼的窗子,照亮了未来原本淹没在阴影里的面孔,称得他苍白的肌肤如同这晚薄凉的月色,纯净而美好。
“未曦……”少年终于开口,双眼却是看向上空正对着他的月亮,声音空灵而遥远,恍若从另一个世界里传来,“对不起,我不是一个诚实的人。”
未曦蹙眉,没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今天早上你的朋友说,朋友之间是不能有隐瞒的,而我却瞒着你好多事情,还要求做你的朋友,对不起。”未来低下头,似乎不想让自己的脸被月光照到。
“不是的。”未曦立刻摇了摇头,“朋友之间也可以有秘密的。”
“未曦……”未来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的笑容,“你知道我的秘密后说不定就不愿意和我做朋友了。”
未曦迷茫的看着身旁的人,心道,未来居然这样说,他难道有什么难以启齿的秘密?
“未曦……你知道吗?”未来无力的笑了笑,“我生病了,一种永远也长不大的病。”
未曦听他这样一说,心里更加疑惑:“为什么会长不大?”
未来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转向另一个话题:“未曦,你听过匹诺曹的故事吗?”
“小木偶匹诺曹吗?”未曦问到。
未来点了点头:“小木偶匹诺曹是他父亲亲手雕刻的一个小木偶,后来遇到一位魔法师,为它施了神奇的魔法,让他像正常人一样有了生命。”
未曦虽然不理解未来为什么和她讲起了童话故事,但她仍然耐心地在一旁听他讲着。
“他能像正常的小孩一样说话,走路,甚至上学。但是你知道他的愿望是什么吗?”未来突然问了一个问题。
匹诺曹的愿望是……
还未等未曦的回答,未来就继续说道:“他虽然能做任何男孩都能做的事情,可他终究不是一个真正的男孩。匹诺曹便一心渴望成为一个活生生的男孩。为了实现这个愿望,他找到善良的蓝仙女。蓝仙女答应了他的要求,但却有一个附加条件:匹诺曹必须学会诚实。而且同时作为惩罚,每当匹诺曹说谎时,他的鼻子便会不断地变长。终于,经过无数艰辛的磨难和考验,匹诺曹总算了解到了诚实的含义。而作为仙子的奖赏,匹诺曹也实现了自己期待已久的梦想——变成一个真正的男孩。”
讲完这个故事之后,未来又自嘲的笑了笑:“我从一开始就不诚实,所以才不能够实现自己的愿望吧!”
未曦在疑惑中捕捉到一个词,立即问道:“愿望?你有什么愿望吗?”
未来再次避开她的问题,但这次他终于转头看向的未曦:“未曦,其实你从一开始就觉得我奇怪了吧!你一定奇怪我究竟是男还是女吧?”
未来这么一说,未曦倏地怔了怔,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又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不是男生吗?”
未来仍旧自嘲的笑着,摇了摇头。
未曦瞪大双眼,惊讶地再次问道:“你……难道是女生?”但更加令未曦惊讶的是,未来又摇了摇头。未曦愈加困惑,不是男生也不是女生……
“未曦。”未来再次把头偏回来,避开未曦疑惑的眼神,“你知道吗?既不是男生也不是女生,这种性别是存在的。”
未曦倒吸了一口气,她几乎猜到一个令人难以接受的事实。而未来接下来的叙述更加让她震惊不已,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偌大的庄园里只有未来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为什么未来总是神出鬼没,好像也不用去上学。
未来一出生就已经注定了被抛弃的命运,因为他并不是一个正常的孩子。他没有明显的性别,连医生都无法断定他究竟是男是女。
那时,他的父母似乎无法接受这个令人震惊的事实,连名字都没给他取一个,就早早地抛弃了他。但这一点,他却并不知道,因为至他有记忆以来,就一直是自己的爷爷陪在身边。未来这个名字是爷爷给他起的,连说话都是爷爷一句一句教给他的。
小时候的未来并不懂事,他甚至不知道性别这一概念。他的活动范围被爷爷限制在一个小小的房间里,那时的未来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满足的。可是他渐渐长大了,好奇心也越来越强,总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他经常问爷爷:“我可以去外面玩吗?”
可爷爷总是用吓唬的语气回答他:“未来不可以随便出门,外面好多坏人,他们会伤害你的。”
坏人是什么,未来知道,但他却从来没见过,因为他见过的人也只有爷爷一个而已。他总是在阳台这儿看着小院外偶尔来往的人们,还有那些嬉皮笑脸、互相玩耍的小孩。他们都不怕坏人,他们都可以自由的在外面玩耍。
某一天,未来趁着爷爷不在家,偷偷跑出院子,去找院子外的那些小孩玩。一开始大家都很喜欢未来。
“呀!你长得好漂亮啊!你叫什么名字?”
这是未来第一次听到有人评价他的样貌,他也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是个漂亮的孩子,他很高兴,笑吟吟地回答:“我叫未来。”
“未来,这名字也好好听啊!”
之后,他便常常偷溜出去和那些孩子们一起玩,他觉得有朋友真是一件好事。那些孩子们都把长得如此漂亮的未来默许成女生,并没绝得有什么不妥。
一天,一个小孩问他:“未来,你是哪个学校的啊?我怎么从没在学校里见过你?”
“学校?”未来不解。
“你不知道学校吗?你都不用去上学吗?”
那天回家之后,他开始向爷爷问起学校的事:“爷爷,我为什么不去上学呢?”
“未来为什么要去上学呢?”爷爷反问他。
“其他的小孩都去上学啊!”
“未来不是喜欢画画吗?一直在家里画画不好吗?”
未来摇了摇头:“我喜欢画画,可是我也想去上学。”
爷爷严肃起来:“不行。未来如果要去上学,就不能画画了。”
未来皱起眉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选择了。
爷爷继续吓唬他:“未来还是留在家里画画的好,学校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学校里的老师总会逼着你做你不想做的事,他们不会让你再去画画了,你不听话,他们还会拿着长长的一根尺子打你的手心。还有……”
未来听着爷爷这么形容,便不敢在要求去上学。他那时并不知道,爷爷早已发现他经常偷偷溜出去和外面的孩子玩,不然他自己又如何得知上学这件事情。爷爷从未戳穿未来偷溜的事情,也许他也不忍心让未来一直这么孤单下去。
不知从何时开始,那些小孩开始渐渐疏远未来。未来有些郁闷,但是他还是很主动的去找他们。直到残酷的事实被揭开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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